“颜总,冒昧打扰。我关注到贵公司在海淀纺织厂等几个项目中的操作,很有意思。尤其是你们利用银行承兑汇票和客户信用,构建的那个……用您的话说,‘信用链’?”她打开笔记本,姿态放松,却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专业气场。
颜旭心里咯噔一下,没想到对方了解得如此具体。他谨慎地措辞:“陈记者过奖了。只是小公司为了生存,不得已想的一些土办法,谈不上模式。”
“土办法?”陈瑾瑜微微挑眉,端起服务生送上的咖啡,轻轻搅动,“颜总过谦了。在我看来,这恰恰击中了当前很多中小企业和国营单位的一个核心痛点——资金周转效率。银行信贷向大国企倾斜,中小企业融资难,而很多单位又有预算管理和付款周期的限制。您的‘信用链’,本质上是在缺乏传统抵押物的情况下,通过对上下游关系的整合和信任构建,进行的一种……‘供应链金融’的早期探索。”
“供应链金融?”颜旭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。他凭直觉和困境摸索出来的方法,竟然被赋予了一个如此专业的名词。
“可以这么理解。”陈瑾瑜点点头,“利用核心企业(比如纺织厂)的信用,为上下游中小供应商提供增信,盘活应收账款,缓解资金压力。这在国外已经有成熟模式,但在国内,尤其是在您这样初创公司层面的实践,很少见。”
她话锋一转,目光如炬:“但是,颜总,您不觉得这种模式非常脆弱吗?它的基础建立在您与纺织厂马科长个人的信任关系上。一旦他调离,或者后续合作出现任何瑕疵,这条链会不会瞬间断裂?而且,这种过度依赖单一客户信用的模式,能否复制?可扩展性在哪里?更重要的是,”她顿了顿,语气更加犀利,“您用未来的信用和关系做抵押,解决了眼前的现金流,但这是否在透支公司的长期价值?您的公司,核心竞争力和可持续发展的壁垒,究竟是什么呢?是这种财务技巧,还是别的?”
一连串的问题,如同手术刀般精准,剥开了颜旭试图掩饰的脆弱和深层焦虑。他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。他意识到,眼前这个年轻的女记者,远非他想象中那种歌功颂德的角色。她看的不是表面的热闹,而是内在的逻辑和隐患。
他沉默了半晌,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,反而抬起头,迎上她审视的目光,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:“陈记者,您问得很好。但对我们而言,在生存都是问题的时候,讨论长期壁垒可能是一种奢侈。我们首先考虑的,是怎么活下来。技术我们有,服务我们能做好,但如果没有灵活的金融工具和……您所说的这种脆弱的信任链,我们可能连展示技术和服务的机会都没有,就已经死在起跑线上了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中关村大街,声音低沉了些许:“我知道这很冒险,像是在走钢丝。但这就是我们的现实。至于核心是什么……我希望,最终能回归到技术和产品本身。只是现在,我们不得不先学会,在算盘和……在现实的夹缝中,找到一线光。”
陈瑾瑜看着他,没有立刻反驳。她捕捉到了他语气中那一闪而过的、与技术相关的理想主义色彩,这与他在商业操作中展现出的那种近乎冷酷的务实,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矛盾与张力。她合上笔记本,语气缓和了一些:“很坦诚的回答,颜总。我理解创业维艰。但正因为艰难,方向才更不能错。否则,跑得越快,可能离目标越远。”
这次会面,没有预想中的宣传和吹捧,更像是一场头脑风暴和灵魂拷问。离开咖啡馆时,秋日的凉风拂面,颜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,同时也感到了更深的压力。陈瑾瑜的话,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他商业模式的光鲜与裂痕。这个陌生的女记者,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,在他封闭而焦灼的世界里,投下了一颗石子,激起的涟漪,久久未能平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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