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像一块浸了浓墨的粗布,死死裹住荒原,连一丝星光都透不进来。窝棚的蒿草屋顶被风刮得“簌簌”响,每一声都像细针,扎在寂静里——风是从西北方向来的,裹着远处丘陵的土味,顺着窝棚的缝隙钻进来,掠过上官悦的脸颊,带着刺骨的凉。灶坑里的炭火早没了明火,只剩几粒暗红的炭核,在灰烬里埋着,偶尔迸出一点火星,又迅速熄灭,把陋室里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,映在土墙上,像晃动的鬼影。
上官悦躺在干草铺就的硬榻上,身下的干草有些扎人,却比刚来时暖和了许多——义母怕她冷,特意给她多加了一层晒干的狗尾草,草叶里还留着白天太阳的余温。身上盖着的旧皮袄,领口磨得发亮,边缘的毛也掉得差不多了,却异常厚重,把她裹得严严实实,只有指尖露在外面,冻得发僵。可她却睁得极大,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两颗星,毫无睡意。
黑暗中,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。耳边是义父偶尔的轻鼾——义父的鼾声不响,却很有节奏,像老旧的风箱在缓慢抽气,每响一次,胸口就跟着起伏一下;是义母翻身时粗麻布衣裳蹭过干草的“沙沙”声,义母睡得浅,总爱翻身,大概是腰不好,怎么躺都不舒服;是门外荒原永不停歇的风,时而呜咽,时而呼啸,像是有无数人在远处哭泣;还有墙角泥土缝隙里,某种不知名小虫爬行的“窸窣”声,细得像头发丝划过纸面,却在寂静里格外清晰。
可所有这些声音,都盖不住她胸腔里“咚咚”的心跳——跳得太急,太响,震得她肋骨都发疼,连带着耳膜也嗡嗡作响。更清晰的,是掌心那抹冰冷坚硬的触感——她右手紧紧攥着那只鼻烟壶,壶身被她用一块干净的粗布裹了两层,可那冰凉的、沉甸甸的质感,还是透过布料渗了进来,像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玉,却比玉更沉,压得她手腕发酸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连小臂的肌肉都绷得发紧,她能清晰地摸到壶身上那些云纹的纹路,一道一道,像刻在心里的印记。
白日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涌:义母递壶时的手,干瘦却温暖,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,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手背,带着粗糙的痒;壶身上的云纹,在白天的光线下是墨色的,线条扭曲缠绕,像被风吹乱的棉絮,可此刻闭着眼回想,却觉得那些纹路似乎在动;还有自己接过壶时的慌乱,心脏像要跳出嗓子眼,连谢谢都说得颠三倒四……这些片段像走马灯一样转着,搅得她心乱如麻。
它到底是什么?真的只是义父说的“祖上传下来的旧物件”吗?如果是,为什么和自己摔碎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?为什么它的材质那么特殊,摸起来既不是瓷也不是玉?那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壶之间,究竟藏着怎样的联系?是同一个工匠做的?还是来自同一个地方?
更让她睡不着的,是自己的来历——她来到这个世界,真的是意外吗?是因为那道金光?还是因为她摔碎了壶?如果当初她没摔碎那只壶,是不是就不会来到这里?或者,这一切都是某种“必然”?比如,那只壶本就该带她来这里,摔碎只是一个触发的契机?
无数个问题像藤蔓一样缠上来,勒得她喘不过气。她越想越乱,越想越清醒,最后干脆放弃了睡觉——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:再看一看那只壶,再研究一下,就一次!说不定,她能发现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呢?
她极其缓慢地、小心翼翼地坐起身。身下的干草被压得“沙沙”响,她屏住呼吸,眼睛死死盯着身旁义母的背影——义母侧卧着,背对着她,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,粗麻布的衣角蹭在干草上,发出细微的摩擦声。确认义母没醒,她又转头看义父:义父仰躺着,嘴角微微张着,花白的胡须垂在下巴上,每一次呼吸,胡须就跟着动一下,偶尔发出一声轻鼾,像远处的风掠过枯蒿。
她这才慢慢掀开盖在身上的皮袄,皮袄上还留着义母的体温,带着柴火和阳光的味道,可一离开身体,寒意就立刻裹了上来,让她打了个轻颤。她赤着脚,踩在冰冷潮湿的泥土地上——地面的泥土被白天的炭火烘过,却还是带着潮气,凉得像冰,从脚底一直凉到膝盖。她像个幽灵一样,踮着脚尖,一步一步挪到灶坑边,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,生怕弄出一点声音。
灶坑里的炭核还亮着,暗红的光在灰烬里闪着,像几颗埋在土里的红宝石。她拿起一根细小的枯枝——是白天烧火时掉在旁边的,一头已经被烤黑了——小心翼翼地拨开表层的灰烬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。灰烬被拨开,更多暗红的炭核露了出来,温度也稍微高了些,烘得她的手暖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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