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浩天听到这个问题,脸上并没有出现颜旭预想中的窘迫或悲壮,反而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。那笑容里,没有了往日商场上的虚与委蛇,没有了资本运作时的精明狡黠,只剩下一种卸下所有重负后的、前所未有的干净和释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找个地方,小点的城市也好,乡下也行。”林浩天的声音很平静,目光越过颜旭,仿佛看到了某种遥远的、踏实的东西,“从头开始。这次,”他顿了顿,语气坚定,“用脚踏实地的办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脚踏实地的办法”。这七个字,从他口中说出,带着千钧重量。它像是对自己过去那种依靠资本杠杆、灰色手段、甚至背叛攫取财富生涯的彻底否定和告别。

        颜旭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。他看着林浩天眼中那片平静的废墟,以及废墟之上悄然萌生的一点微弱却纯粹的新绿,所有关于背叛的愤怒和怨恨,在这一刻,似乎都失去了附着的力量。他明白,林浩天送来的不仅仅是钱,是一份沉甸甸的、用自我放逐和彻底清贫换来的赎罪券,是对他们之间那段破碎关系的一种无声的、却最有力的交代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张冰冷的银行卡,静静地躺在桌上,仿佛承载着一个人全部的过去和未知的未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颜旭久久没有去碰它,也没有再说话。林浩天也没有催促,只是静静地站着,如同一个交还了重要物品后,等待最终宣判的……陌生人。窗外,酝酿已久的雨,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,敲打着玻璃,发出细密而清冷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浩天留下银行卡离开后,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,再无音讯。颜旭没有动用那张卡里的钱,而是让财务总监将其作为特殊风险备用金封存。他内心深处,不愿触碰这份过于沉重的“馈赠”,那仿佛在灼烧他的掌心。公司的危机仍在持续,与工会的裁员拉锯战耗人心神,南华资本的催债压力与日俱增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。

        几天后的一个深夜,颜旭仍在办公室对着复杂的现金流报表和裁员方案焦头烂额。窗外是连绵的秋雨,雨丝被寒风裹挟着,抽打在玻璃上,发出细密而执拗的声响。整栋大楼几乎空无一人,只有他这一层还亮着孤灯。

        内线电话突然响起,打破了深夜的寂静,显得格外突兀。是楼下保安,声音带着一丝困惑:“颜总,有位林先生……他又来了,说是有非常紧急的东西必须亲手交给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颜旭的心猛地一缩。“让他上来。”门再次被推开,林浩天走了进来。他比前几天更加憔悴,眼窝深陷,嘴唇干裂,身上的夹克被雨水打湿了肩头,带着深色的水渍。但他那双眼睛,却燃烧着一种异样的、近乎决绝的光芒。他没有寒暄,甚至没有看颜旭的表情,径直走到办公桌前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次,他放在桌上的,不是银行卡,而是一个小巧的、黑色的金属U盘。U盘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,像一颗浓缩的、危险的种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南华资本,”林浩天的声音沙哑,却异常清晰,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,“他们不仅仅是在催债。他们在做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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