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行抽贷的最后通牒,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颜旭胸口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钝痛。白日里,他强撑着处理各种烂摊子——安抚所剩无几的供应商,回复客户充满质疑甚至斥责的邮件,应付闻讯前来打探情况的各路人士。他必须表现得镇定,哪怕内心早已天崩地裂。他是这艘正在沉没的破船上,唯一的,也是最后的船长。
当夜幕彻底笼罩城市,写字楼里其他公司的灯光次第熄灭,最后只剩下保安巡逻时手电筒晃过的光柱,颜旭才允许自己那根紧绷的弦,稍稍松懈。他没有开灯,独自一人走在空旷得可以听见自己心跳回声的办公区。
昔日拥挤热闹的格子间,如今大半空置,桌面上只剩下灰尘和偶尔遗漏的、无主的文具。林浩天办公室的门敞开着,里面一片狼藉,只剩下搬不走的沉重家具,像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躯壳。空气里残留着背叛和逃离的气息,冰冷刺骨。
他走回自己的办公室,没有去看地上那片被他之前盛怒之下制造的狼藉。他径直走到窗前,望着窗外。冬夜的北京,霓虹依旧闪烁,车流织成一条条光带,蜿蜒向无尽的远方。那是一个依旧鲜活、忙碌、充满生机的世界,却与他,与他一手创建的“旭日”,彻底隔绝了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绝对的孤独感,如同冰冷的深海压力,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,要将他碾碎。没有了林浩天插科打诨的“老颜”,没有了技术团队争论时的面红耳赤,没有了销售们汇报业绩时的意气风发……什么都没有了。只剩下他一个人,和一堆冰冷的、不断贬值的资产,以及天文数字般的债务。
他缓缓蹲下身,在昏暗的光线下,摸索着,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一张张捡起,将摔碎的茶杯瓷片小心地拢到一起。然后,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样冰冷而熟悉的东西——那架紫檀木算盘。框架已经开裂,几颗牛筋串着的算珠滚落在远处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算盘主体和散落的算珠都拾起来,放在桌上。他找来办公桌上那管几乎没怎么用过的、廉价的金鱼牌胶水,就着窗外透进来的、城市不眠的微光,像一个修复古董的匠人,极其专注地、一点一点地,将开裂的木质框架粘合,将脱落的算珠,试图重新穿回磨损的牛筋线上。
胶水的气味有些刺鼻,粘稠的液体沾在他的手指上,冰凉而黏腻。这个过程缓慢而笨拙,需要极大的耐心。在这近乎仪式般的修复中,白日里强压下的所有情绪——被背叛的剧痛、被抛弃的凄凉、对未来的恐惧、对自身无能的愤怒——如同决堤的洪水,终于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强。
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算盘光滑的表面上,溅开一个小小的水晕。然后是第二滴,第三滴……他低着头,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。他没有嚎啕大哭,只是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奔涌,混合着胶水的气味,滴落在他正在修复的、这架象征着他商业起点和信念的算盘上。
他想起了创业初期那个雨夜,和林浩天在小餐馆里用这架算盘计算生存成本时的热血与希望;想起了为了第一个订单,四处求人、绞尽脑汁构建“信用链”时的挣扎与坚持;想起了公司扩张时,虽然担忧,却也怀揣着将“旭日”做大做强的憧憬……这一切,如今都化为了泡影,只剩下他一个人,在这冰冷的、巨大的失败废墟上,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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